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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世功来源
原载《读书》杂志年第11期原标题《帝国的技艺》仅供参考,不代表本号观点
十九世纪被霍布斯鲍姆称之为“帝国的年代”,是西方资本主义列强在全球建立殖民地的时代,大英帝国就是十九世纪全球*治的象征。然而,二十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摧毁了十九世纪的全球*治体系,催生了美国和苏联这两个超级大国主导的新秩序。在这一国际新秩序的形成中,帝国*治家丘吉尔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如果说美国在国际*治问题上一直在威尔逊的理想主义与西奥多·罗斯福的现实主义,或在威尔逊的世界主义与亚当斯的孤立主义之间徘徊,那么,对于英国*治家而言,赤裸裸的功利主义是其 的*治传统,他们时刻将英国的利益(尤其长远利益)作为*治的 宗旨。
此时的丘吉尔已意识到大英帝国的衰亡,他 能做的就是尽力缓解其衰亡过程,并在这个过程中 限度地保护英国的利益。就此而言,丘吉尔的高明之举并非抑制印度独立和拒绝归还香港,而是一九四七年 的“铁幕”演说,其目的是挑拨苏联和美国在“二战”中的合作关系,创造出“冷战”局面,迫使新兴的美国与英国结盟,利用美国的力量来维持大英帝国不至于彻底崩溃,利用美国对抗苏联的力量来压制殖民地解放运动。
尽管如此,整个二十世纪六十至七十年代的殖民地民族解放运动,使得全球整体形势有利于苏联而非美英,尤其一九五六年英法出兵阻止埃及收回苏伊士运河行动的失败,标志着大英帝国开始走向崩溃,因为苏伊士运河是大英帝国维持整个远东殖民地的*事和商业通道。从此,大英帝国在暮气沉沉中走向没落,进入了所谓的“非殖民地化时期”,殖民主义作为一种全球*治体系开始走向结束。一九六七年,英国殖民地部被取消,人员并入了外交部,后来连共和国部也并入了外交部,从此英国思考的是如何从殖民地撤退。
说到帝国,人们常常想起的是罗马。罗马的辉煌塑造了欧洲文明,其漫长的衰落过程犹如落日余晖,令人惊叹。相比之下,作为十九世纪“日不落”帝国,英国的衰落多少显得有些沉闷。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两个帝国具有根本不同的性质。罗马帝国作为一个大陆帝国,承载了古希腊文明、基督教文明与东方阿拉伯文明的三大文明,并塑造了西方现代文明,共和、主权、混合宪法、自然法、万民法等等这些重要的现代*治概念都来源于罗马。
相比之下,大英帝国形成的原动力并非文明的力量,而是商业的力量,是资本主义的力量。资本主义商业从兴起的那一天起,就打上了英国的烙印,帝国的海洋性质,以至于陆地国家与海洋国家在十八世纪以来,成为欧洲思想家思考封建与资本主义、君主专制与宪*、经验主义和理性主义的*治基础。
大英帝国的殖民版图
正是这种海洋帝国的思维模式,使得大英帝国对于如何经营北美这片大陆殖民地缺乏经验,他们按照商业逻辑将北美作为攫取财富的对象,繁重的赋税导致了北美独立和大英 帝国的失败。帝国思想家柏克在反思北美*策的《美洲三书》中清晰地反映出了这种思路,即不是依赖直接的*治控制,而是依赖商业利益和文化认同上的忠诚纽带进行遥控。对于善用*事征服和法律治理的罗马帝国来说,这无疑是完全陌生的概念。而这种思路确被成功地运用到经营印度殖民地。帝国殖民者在这里不仅采取“间接统治”的手法,而且帝国将英女皇宣布为印度女王,这既树立了殖民地臣民*治效忠的对象,也利用帝国的优势在民主化的时代中成功地保留了君主体制。
埃德蒙·柏克(EdmundBurke,.1.12-.7.9)是18世纪英国 的*治家和保守主义*治理论家。在柏克的*治生涯中,他与英国当时的北美殖民地有着特殊的关系,他是纽约殖民地在英国议会中的代理人,并为捍卫其所代表的殖民地人民的利益不遗余力,这也为日后他的思想与保守主义在美国的传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就美洲*策方面,他的《论美洲税法》(年)、《论与美洲殖民地和解提案》(年)和《就美洲事务至布里斯托尔长官书》(年)都呼吁下院不要坚持向殖民地课税的主权,而要考虑按照他们最近采用的方式行使税权时所带来的后果。
这不能不让我们佩服帝国*治家的智慧。当年,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矛盾最激烈的要数老牌工业国英国了,恩格斯专门写了《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来宣传社会主义,然而,社会主义运动在英国毫无起色,倒是把欧洲大陆搞得神*颠倒,其中一个秘密就在于通过宣布英女王为印度女王来凝聚英国人的民族自豪感,使得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开拓海外殖民地。
英国取得印度大陆,为其提供了一个建立大陆帝国的希望。有人建议帝国应当迁都德里,然后再殖民伊朗和中国西藏,这样就会取得地缘*治的大陆心脏地带,建立统治全球的帝国,这是英国一直染指中国西藏和云南的原因。然而,惯于海洋思路的英国人,最终没有采取大陆帝国的思路。毕竟资本家的商业利益在海洋贸易中,而不是那片土地贫瘠的大陆。
于是,环顾英国殖民地,大英帝国简直就是一个岛屿的收藏家,把海洋中邻近大陆的岛屿作为殖民的 对象,编织了遍布全球的商业殖民网络。这无疑是一个精明的商业策略,即可以利用岛屿与大陆的商业关系,取得大陆上一切商业利益,但却不需要像罗马帝国那样,承担繁重的、往往吃力不讨好的治理陆地殖民地的*治责任。
如果说大陆帝国征服之后要承担起治理的责任,大英帝国则如同吸血虫一样通过商业的管道汲取大陆的资源,但不需要承担任何*治或道义责任。就这一点而言,大英帝国毫无罗马帝国的气象,毫无*治使命感和文明抱负,和恺撒、屋大维这些具有伟大文明抱负的罗马皇帝相比,丘吉尔、迪斯累利等帝国*治家充其量是精于打算、损人利己的商人。
本杰明·迪斯雷利,犹太人(年12月21日–年4月19日)英国保守* 、三届内阁财*大臣,两度出任英国首相。在把托利*改造为保守*的过程中起了重大作用。在首相任期内,是英国殖民帝国主义的积极鼓吹者和卫道士,大力推行对外侵略和殖民扩张*策。他的名字是同英国殖民帝国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还是一个小说家,社会、*治名声使他在历任英国首相中占有特殊地位。
大英帝国这种*治精明不仅体现在帝国的建立过程中,更体现在帝国解体的撤退过程中。如果说建立帝国取决于时代的机缘,维持帝国统治则是需要良好的制度和坚韧不拔的意志,那么能让帝国荣耀的解体,无疑是一项高超的技艺。大英帝国在殖民地的撤退就经历了被迫撤退到主动撤退的转变。
在殖民地民族解放运动初期,由于英国不想放弃自己的殖民地,故采取高压手段,导致与殖民地人民的对立,最终在殖民地解放运动中彻底丧失了自己的利益,被迫交出了*权。比如印度、缅甸的独立。而进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英国*治家意识到大英帝国的瓦解不可避免,就以退为进,通过主动撤退来 限度地保证英国人的利益,尤其是其经济利益。这就使“非殖民化”包含两个相互对立的过程。表面上宗主国采取民主化进程逐步放弃直接行使殖民统治权,但另一方面将自己培养起来的*治精英推向领导地位,从而 限度地保护其经济和战略利益。这种渐进撤退的“非殖民化”,就变成以退为进的“再殖民化”。
在一般情况下,如果局势许可,首先是让大陆实行自治,然后慢慢走向独立,至于沿海或小岛上的海港与商业中心,有可能的话,是稍后撤退,而且这些海港与商业中心的非殖民地化过程的模式则又与内陆的撤退不同。对于内陆,英国在*治行*上,将会尽快放手,但在海港尤其是小岛的商港,在整个非殖民化的过程中却是另有安排的。这特别安排的目的,不但是设法保住英国传统的利益,同时也为这些地方的传统利益着想,因为在这个殖民地化的过程中,这些商港已经建立成了与内陆有相当不同的经济、文化、*治结构。(郑赤琰:《收回主权与香港前途》,一九八二年版,49—50页)
郑赤琰,祖籍广东丰顺,年生,年在柔佛士乃小学受教育,年毕业于巴株华仁中学,年毕业于新加坡南洋大学*治系获文学士学位,年考获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治学硕士学位,年又荣获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博士学位。年受聘于香港中文大学*治行*系讲师。被称为系内“四大长老”之一(另外三位为关信基、翁松然及李南虹),后晋升为*治与行*学系教授兼主任,并成立“海外华人研究所”。年起出任香港岭南大学“族群与海外华人经济研究部”主任。年下旬开始在珠海学院兼职任教*治学。
因此,在*权移交的过程中,英国人绝不会突然把全部*权交出,而是采取逐渐移交,比如先把地方*权移交出去,或者先把经济、劳工、教育、医疗等经济社会事务交给当地人管理,或成立半独立的自治*府,然后再逐渐移交*治、*事和法律等方面的*权事务,从而保证英国人培养出来的*治精英和商业精英把持*权。这就是大英帝国撤退战略的精髓所在:培养地方精英的*治忠诚,实现幕后遥控;培养民众的独立公民意识,实现分而治之。
正是由于海洋帝国的商业私利动机,使港英*府并没有考虑过治理香港,而新界百年期限更强化了“借来的地点、借来的时间”的临时心态,港英*府的经济不干预*策说到底是乘机让英国人捞钱的*策。因此,到“二战”期间,港英*府统治香港已有百年,竟然没有获得港人的丝毫认同。“二战”中英国人抛下港人仓皇撤离,反而要中国*队(比如入缅作战的抗日*队)保护英国人。“二战”后英国人重返香港,为了获得港人的支持,港督杨慕琦(MarkYoung)于一九四六年提出了所谓的“杨慕琦计划”(Young’sPlan),在市议会中增加一半的华人代表出任议员。
杨慕琦(SirMarkAitchisonYoung,年6月30日—年5月12日),英国 殖民地官员,在年获任命为第21任香港总督,并于9月就任,但三个月后太平洋战争爆发,日*进*香港,爆发香港保卫战。几经奋力抵抗后,杨慕琦在年12月25日“黑色圣诞节”向日*无条件投降,沦为战俘。他在战时先后被监禁于香港半岛酒店、台湾及沈阳,后期受尽非人折磨。二战在年8月结束后,杨慕琦没有立即复任港督,而香港事务则暂由**府打理,直到他于翌年5月复任为止。
其时,《联合国宪章》对自治领问题做出了规定,印度和巴基斯坦也已独立,英国开始考虑殖民撤退的问题。然而,这个符合帝国撤退步骤的改革计划提交到英国殖民地部后迟迟没有回应。此时,香港问题已开始由外交部而非殖民地部主导,帝国*治家们正在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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