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巴勒斯坦 > 巴勒斯坦地理 > 蒙古研究宝力格教授的蒙古探究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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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乌·额·宝力格(UradynE.Bulag)剑桥大学考古学人类学系教授(Reader),剑桥大学蒙古及内亚研究中心核心成员,曾任美国纽约城市大学肯特学院和研究生院助理教授,副教授和教授。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学院外语系英语专业,并后取得剑桥大学人类学硕士及博士学位。著有NationalismandHybridityinMongolia(),TheMongolsatChinasEdge(),CollaborativeNationalism()等专著,是当今人类学蒙古以及中国研究专家。时间:年12月1日
地点:剑桥
采访整理:高婵,王宁馨
非常感谢两位同学来采访我。你们想知道如何理解蒙古问题以及中国的民族问题。我就随便谈谈,没有章法,没有次序,想到哪说到哪,好不好?我谈的里面肯定有很多不妥的地方,你们发表时整理一下,把一下关。
一
现今知识界很多人开始公认一点,就是蒙古问题不只是一个中国的少数民族问题,因为蒙古是一个“世界民族”。如何理解蒙古的“世界性”呢? 方面是它的分布地域广泛,不仅分布于中国,蒙古还有自己独立的国家,蒙古国;在俄罗斯也有很多与蒙古人有关的地区,像布里亚特,赤塔,图瓦,阿尔泰,卡尔梅克,等等。一些地区已经不认为自己是蒙古人,但其文化中含有许多蒙古的因素。过去卡尔梅克蒙古、布里亚特蒙古都是叫做蒙古共和国的,后来苏联将其中的“蒙古”去掉。再看阿富汗,现在还有一百多万哈扎拉人,他们是蒙古人;伊朗地区也有,虽然他们已经不说蒙古语。为什么这些地域都有蒙古人?这与蒙古帝国有关。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将蒙古人分散到世界各地,当时整个蒙古帝国分为四个汗国:有伊儿汗国,是以今天的波斯或伊朗为中心的;其次是金帐汗国,是以俄罗斯和中亚地区为中心;再一个是察合台汗国,是现在的阿富汗这些地方;当然还有我们所熟知的蒙元。
蒙元,当今中国提到这个名称的时候一般称为元朝。我们要记住这个国家的名字究竟叫什么,它自己是有称谓的。它叫“大蒙古国”。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年至元三年忽必烈汗给日本国王的信的开头写:“上天眷命,大蒙古国皇帝,奉书日本国王”。现在很多中国的学者提到大蒙古国的时候习惯性将它叫作元朝,好像它是中国的一个朝代,这其实是一个学术角度上不严谨的说法。应该承认中原当时是被蒙古征服的,而不是相反。
第二点我想提到的是蒙古帝国的特殊性在于它建立了世界史。蒙古帝国 次开创了世界史。这一点日本学者冈田英弘和杉山正明有很多的论证,中国的知识界也有开始承认的迹象。我最近对此写了点感想,在《读书》杂志很快就发表。如何理解世界史?蒙古帝国将欧洲和亚洲连在了一起,而过去这两者之间是没有来往的,蒙古在两者之间不仅从陆地上建立了联系,还打通了两个大陆在海上的交流。郑和在明朝下西洋,但他是回回人,是蒙古人带过来的阿拉伯人的后裔。马可波罗从陆地到来,但他是走海路回去的。所以当时蒙古帝国不仅是陆地帝国,它也是一个海洋帝国,当时世界上 的海上势力是蒙古。比如说打下南宋,攻打日本,爪哇岛的都是蒙元的海*。可以说蒙古从结构上打开了世界局面。
这些东西被记述,作为历史把它们记下来,也是从蒙古人开始的,由伊儿汗国当时的首相拉希德丁(Rashidal-Din)持笔写了 部世界史《史集》。《史集》记述了蒙古帝国控制下的所有人种之间的关系,他们的来历背景。拉希德丁是受命于伊儿汗国当时的可汗合赞,由合赞他本人亲自参与讲述。所以《史集》的前一部分其实是合赞本人的口述。这可以说明蒙古人当时的眼光并不仅仅停留在草原上那点地方,而是具有世界性的。蒙古人的世界眼光不仅往南看,他也往西看、往东看。我们如今所说的“天下”制度也归功于此。现在中国学者们也开始逐渐承认,中国内部真正的“大一统”的实现是从元朝开始的。西藏何时真正变为中国的一部分?应当是“自元朝以来”。但最近官方好像改了口径,开始说“自古以来”了。究竟“自古”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清楚。但大多数人承认是自元朝以来,这是有根据的。
然而有意思的是,蒙元对现代中国的这一“贡献”,被认为是其“属于”中国的主要体现和证据。反过来说,没有蒙古就没有今天的中国。其实,蒙古帝国对其征服统治过的所有国家地区都有深刻的影响,中亚各国不待说,俄罗斯这个民族形成也是蒙古帝国的遗产。到17世纪为止,沙皇一直是蒙古*金家族后裔,即成吉思汗的后裔,尽管这个蒙古人沙皇是一个傀儡。就和今天英国女王或日本天皇一样是架子,他没有任何权力,实权是俄罗斯人手里。欧亚大陆很多国家到近代之前遵循着这样的原则。很多国家的蒙古史研究就是在研究其民族或国家历史当中一个很重要的环节,不管喜欢与否。前些年美国人类学家杰克·威泽弗德(JackWeatherford)在其《成吉思汗与今日世界之形成》(GenghisKhanandtheMakingoftheModernWorld)()一书中认为成吉思汗创立的帝国为现代世界格局打下了基础。
现在很多中国学者将蒙元视为元朝,忘记了它是蒙古世界帝国的核心部分,将它放在中国的历史脉络中,如同清朝。中国学者一般会说满族人羡慕中华,于是自己慢慢消融在中华里面,就和过去的孝文帝一样自己主动汉化的。但美国的一些新清史学者认为并不是这样,说应当承认满洲人自己内部也有一个“我是谁”的问题,它有自己的一个忧虑,即在帝国中如何保持自我。从皇太极入关以来到清朝灭亡,满洲人从没有说过自己是汉人,虽然他们学习汉语,以至于后来的皇帝甚至把自己的语言都忘了。还有就是当时存在的一个帝国的框架,满洲人必须要关照到帝国内部其他的一些群体。首先满洲人必须要处理他和蒙古人的关系。在金朝的时候满洲人的先祖女真人曾经是蒙古人的主子,后来蒙古人联合宋朝把金国消灭了;蒙古被“驱除”后的所谓北元时期女真人还是蒙古的属部;清朝建立的过程中女真人更名为满洲人,并翻身成为了蒙古人的主子。
满洲人与蒙古人的关系比较复杂,因为蒙古内部有很多不同的部族,满洲人主要是和科尔沁部贵族关系比较密切。密切到什么程度?从血统论的角度来看,可以说他们已经完全不分彼此了。满蒙联姻造就了满洲的上层贵族百分之百混血,他们只和蒙古贵族混血,但又是保持自我的。反过来,他们从来没有和汉人通婚,但今天我们都说他们汉化了。我们应该如何从理念上解决这些事情?为什么我们没有说满洲人变成蒙古人,或者蒙古人变成满洲人?尽管我们从真正意义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了,但谁也不这么说,还是继续强调满洲人就是满洲人,蒙古人就是蒙古人。为什么会产生这样一种心理?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满洲人还需要处理他和西藏的关系。如何处理呢?不是直接和西藏产生联系,而是把西藏拿过来之后,反过来用宗教信仰来控制蒙古人。蒙古人毕竟不是一个一般的群体,它曾经征服统治过满洲人。所以满洲人很提防这些蒙古人,又要利用他们,另一方面蒙古也没有承认过自己的失败,它不甘心于自己的失败。如果有机会蒙古还是要反过来征服满洲人,征服中原乃至世界。所以满洲人必须要确定蒙古人一方面帮助自己征服中原,同时又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所以它对蒙古是非常残酷的。我本人是鄂尔多斯部的,鄂尔多斯被打;察哈尔部是中央蒙古,是大可汗的部,也被他们打败。最惨烈的战争针对于在新疆以及蒙古西部的准噶尔帝国,属于蒙古的卫拉特部。(当时的蒙古分为三个大部,一是东部,是今天的科尔沁地区,是成吉思汗的弟弟哈萨尔的属部;然后是中央蒙古:中央蒙古指的是什么?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统治的这一部分人,被叫做中央蒙古。 是成吉思汗的友伴,干将,和女婿部落统治和所在的地区是卫拉特部,在西部区域。这一切都划分的很清楚,其目的主要是确立蒙古内部的正统,决定谁有资格做全体蒙古的可汗。)
当时卫拉特四部联盟已经分裂,说是分裂,其实这也是游牧帝国的一个策略。比如说年土尔扈特部的和鄂尔勒克汗率领有土尔扈特部,杜尔伯特部与和硕特部集团*前往伏尔加河流域驻牧,也就是今天俄罗斯的卡尔梅克共和国及其周边,建立土尔扈特汗国。和硕特部固始汗带领了一个由和硕特部和土尔扈特部组成的集团*于年进藏,帮助第五世达赖喇嘛打败其对手并占领整个西藏后,当了藏王。于此同时,准噶尔部占领了整个新疆、蒙古北部、西部这样一些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帝国。我们可以看到它的分散是有一个整体布局在里面的,是内部协调决定的结果。所以,当时17世纪时满洲人兴起的时候,蒙古的西部蒙古也在开始兴起。满洲人往南和往西扩张的时候,卫拉特蒙古在往青藏高原和整个中亚地区发展。整个哈萨克和吉尔吉斯都在它的控制范围之内,包括今天的维吾尔族,在当时都是卫拉特蒙古的属民。中国传统正史都不谈这些东西。它把蒙古描述成一个野蛮的民族,勾结沙俄,最终被“我大清”消灭。历史应该怎么谱写?我们应该反思这些东西。在18世纪中叶,满清和准噶尔蒙古两个帝国之间产生了碰撞,经历了、57和58年三年大战。最终准噶尔蒙古彻底被打败。惨败到什么程度?据说六十万蒙古人被消灭。可以说当时满洲人在世界历史上 次将一个部族系统地从肉体上彻底消灭,有学者将其定性为种族屠杀(genocide)。中国历史则是高调赞扬满清对准噶尔的征服战,同时痛批满清入关大屠杀之“扬州十日”,好像有双重标准。
我们知道北方游牧民有一个坏名声。史家们说蒙古帝国时期蒙古人如何屠城,如何杀人如麻。蒙古人在征服南宋的时候没有屠城,但人们对蒙古族的印象还是它很残暴,即便没有具体的事件。人们说蒙古人在西征的时候在中亚屠城杀了一二百万人。你要想象一下当时那里的 的城市总共也不过十万人。不说当时,就算放到现在也没几个一二百万人口的城市。这些描述都是夸张的。当时的蒙古人可能是为了制造声势给对方来个下马威,没想到今天这些却说不清楚了。好在现在的很多学者,不仅是蒙古的学者,还有美国、日本、欧洲的学者,都在探索究竟蒙古人有没有屠城,有没有杀那么多人。结果发现没有,当然任何战争总是有伤亡的。
现在中国的很多学者也开始对蒙元史感兴趣了。刚才我提到新清史,为什么要写它?因为中国的传统是上一个朝代结束,下一个朝代的人就要编纂它的历史。编纂元史是明朝的责任,但是明朝史家写得很潦草,不好。今天重新写元史要触及一个很尴尬的问题。中国学者一般会说元朝是中国的一个朝代。如果中国某个朝代的主人是蒙古人,那么蒙古人就肯定是中国人了。但反过来蒙古当时是一个世界帝国,那你能反过来说中国的伊儿汗国统治了波斯或伊朗吗?或者说中国人征服统治了俄罗斯人几百年吗?逻辑上说得通嘛?
谈到这些的时候,中国学者会面对一些心理平衡的问题,这跟今天中国的民族格局有关系。今天我们的民族格局叫做“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我们大家都是中国人,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我们的价值取向是民族团结,但我们必须要面对并解释历史上的征服与反征服战争:这些战争是正义还是不正义的?中国今天的价值观又是大一统价值观,大家都是一统、一起的。既然如此,蒙古的征服战就是正义战争了,反过来讲,中原的反抗是不正义的、是分裂主义,这样一来,几百年来汉人歌颂的英雄人物,岳飞,文天祥等民族英雄,岂不成了民族分裂主义分子?他们违反了今天我们的价值观嘛。如何解决这个吊诡?
中国现在有两种“合法”的民族主义:一种是所谓大中华民族主义,大家一起都是中国人;另一种是大汉族主义了。汉族本身作为一个民族,它拥有自己的历史,几千年来汉族对自己的认同感是一种文化认同,这种认同是非常自豪的。汉族有自己的中心、有自己的文明,这些文明在今天已经被提到非常高的高度了。它的文明以儒家思想为中心。人们讲中国文明时其实讲汉族文明,并不把蒙古人的文明、藏族人的文明包括进来。今天我们说中国的伟大,说中国是“大国”,这个“大国”体现了两个层面的伟大:一是文化/文明上的大国,二是地缘上的大国。文化/文明的大国不言而喻,但它地缘上的大国从何而来?我们可以说是蒙古人给它的,蒙古造就了世界史上 的陆地帝国,从而给予了中国广袤的地缘,满清将此巩固。两个“大”结合起来才成就了我们今天的中国。但这时汉族人自己的心态又不平衡了:“我们”一直被北方民族打,一直在反抗。汉族文化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反抗文化,像杨家将、岳飞、文天祥,在中国历史上都是可歌可泣的人物。他们都在反抗,反抗的都是北方民族,匈奴,契丹,女真人,蒙古人,满洲人。这些到了今天,大部分都变成中国的少数民族了。如何平衡他们和汉族之间的关系?文化的伟大和地缘的伟大要如何结合,来定义今天中国的伟大?汉族人心理不平衡的时候,北方民族的心理也有不平衡。今天文化大国理念彰显,非要把汉族的文化强加给少数民族的时候,蒙古人会说,你既然承认我的伟大,我给你那么多贡献,你为什么还要消灭我?我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共同 ,我有没有生存的空间?如果没有蒙元,内蒙、西藏、新疆、云南,都不可能变成中国的一部分。过去的中原,云南都不能被算在里面,区区十七省乃至十六个省,到了今天,才占中国百分之三十不到的国土。所以当这些因素与地缘结合,我们应不应该给予蒙古人一个空间、一个位置?遗憾的是,民族成为了中国的一个“问题”。民族问题是要被解决的,少数民族成为了被解决的对象。
二
中国的一部分学者,很强势的学者,最近提出民族问题应当“去*治化”。在新疆和其他的一些地方,已经开始实施双语教育。所谓双语教育,其实是对少数民族学生强化汉语教学。中国的民族*策是,你如果有本民族的语言文字的话,你的教育是可以用自己的语言文字来进行的。所以在内蒙古,西藏,和新疆,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教育都可以用蒙语、藏语或者维吾尔语来完成。这是合法的民族教育。可是现在有学者认为,这样的民族教育模式增强了少数民族反叛甚至是独立的心理,觉得它这样会导致少数民族不认同中国,不爱中国;如果用汉语进行教育的话,他们的下一代则会认同中国。这是什么逻辑?有何考证?有何依据?
过去我们讲阶级,国家,民族最终都是要消亡的。民族的消亡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肉体上消亡;另一种是意识上的消亡。一个群体的存在与否,是一种思想的东西,你的意识没有了,你就不存在了。你们(记者)两位出生在汉族家庭里面,在汉族文化氛围里面出生、成长,你们就具有了汉族意识。如果你们两位成长在蒙古地区,作为蒙古人去养,那你们肯定就和蒙古人一样了。这就是意识问题,把这根弦儿稍微转变一下——语言变了,你就消失了。从人类学讲,这叫做“涵化”(acculturation)。如果这是个人的选择,无可非议,但如果是*策导向,问题就大了。
我们今天讲中国的主体价值观,是“三交”:交往、交融、交流。意思就是如果你有自己的自治区域,你就不和汉族人交往,你会性格孤僻的,搞分离主义。换句话说,就是“你不爱我”的意思。我多好啊,你不爱我怎么回事?“三交”的理念其实就是“我要让你爱我”。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爱我?这是不是一种强迫症的表现?
我对民族主义的观察是:西方的民族主义是歧视,一看你就讨厌,不想要你。中国的民族主义衍生出来的问题是逼迫对方爱自己,如果人家不从,就觉得对方要独立,要跑。这就是所谓的“民族问题”。我们要思考这里面“谁是谁的问题”。或许双方都有问题。汉族学者会说少数民族有问题,是民族问题,所以要解决民族问题。从外面、从远处看,旁观者清,我们可以看到这里面的确是有强迫症的。人家不爱,你非要我爱你,人家要走,你不让。我们今天的民族暴力就是这么产生的。少数民族要的是宪法保障的自治,不是要分裂国家,是要自己正常的空间,一个舒适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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