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驻伊朗大使馆前墙壁上的反美壁画
来自美国的朋友及中国的各位同仁,大家上午好!
听了前面几位先生的发言,我觉得很有必要在此表达我的观点。
我的发言基于我的身份,也就是中国民间阿訇的身份。我不是来分享一些反恐资讯——诸位手中掌握的资料想必都比我丰富。我想诸位想听的是一位中国民间阿訇对反恐的建议,或者说对美国*府的态度。另外,当前反恐态势还意味着宗教已被视为是恐怖主义存在的原因,并希望能从宗教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自九一一事件以来十余年间,我们所处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九一一事件发生时,我正在安徽的一座清真寺里,面对电视中的画面,我的 反应是,无论袭击者是什么人,都必将在安拉那里为无辜者的生命承担罪责。先知穆罕默德(愿安拉赐予他安宁)说:“ 件在审判日判决的人类罪行是滥杀无辜。”
我谴责针对平民的暴力,谴责通过制造社会恐慌来达到*治目的,尽管我们对“恐怖主义”的定义不同,但我想这应该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恐怖主义”,而我们反对这种“恐怖主义”。但是,我并不认为美国是无辜的。中国有句古语:“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意思是说,天降的灾害还可以躲避,但自己造的孽,逃也逃不掉。九一一事件为什么会发生,而又为什么会发生在美国?美国的朋友们是否反思过?朱子曰:“能通所以然,是 等学问。”即知道事物存在的原因,是学术的 境界。不知所以然,只知道凭借硬实力反恐,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未触及事物的根本,问题就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解决。
今天,美国搞反恐,法国搞反恐,全球都在搞反恐,可为什么会陷入越反越恐的境地?九一一事件后,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结果不但没能解决问题,反而使欧美社会更不安全,使国际秩序受到更强有力的挑战,使穆斯林与非穆斯林关系紧张;关键在于,使恐怖主义泛滥成灾。显然,自九一一事件以来十余年间,美国及其盟友的反恐战争是失败的。原因何在?就是梁启超先生所说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只知道事物的表面,不知道事物的本质。这就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使得问题复杂化,催生出像IS这样的恐怖主义形式。
在经历了一系列失败和挫折后,我们开始找原因,所以就有今天这种形式的反恐论坛。
在反恐的过程中,宗教被视为是恐怖主义存在的原因,所以人们就试图从宗教入手来解决问题。比如有一种观念认为,消灭恐怖主义就是消灭“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在中国,有个和“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类似的提法,叫做“宗教极端主义”。
恐怖主义是现代社会的产物,把恐怖分子的宗教和文化背景视为恐怖主义的根源是不可思议的,因为这意味着把某种宗教、文化打上“恐怖主义”的标签,从而把某个宗教和文化群体推到敌对面。欧洲历史上曾有“三十年战争”,有两次世界性大战,但我们不能从基督教和西方文化来解读欧洲人的战争行为。所以,我们同样不能从伊斯兰教和伊斯兰文化来解读今天的恐怖主义。
“原教旨主义”本是个西方基督教社会的概念,指的是在西方社会中保守的基督徒,它并不适合用来对伊斯兰社会进行分析。如果说“原教旨”就是对宗教的根本教义的坚守,也就是对宗教的虔诚,那么所有穆斯林都是原教旨主义者。因为,伊斯兰的核心信条是所有穆斯林,包括逊尼派和什叶派,包括温和派和激进派,包括美国的穆斯林盟友和穆斯林敌人,共同遵守的教义。
恐怖分子的行为,并不是基于他们对宗教的理解,尽管他们会打着宗教的旗号。那些被认定的恐怖组织或恐怖分子,或激进分子或伊斯兰主义者,或基地组织或IS,如果找原因,他们要么对现在的国际秩序不满,试图颠覆国际秩序;要么对本国有*治上的诉求,试图掌握国家*权,而这些人恰好信奉伊斯兰教。如果他们信奉基督教,就会以基督教来自我解释,如果他们信奉佛教,则会以佛教来自我解释。
战争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所以就需要一种宗教的解释来让心灵获得安宁。
有人说信伊斯兰教的人不怕死,所以认为这个宗教很恐怖。没有真正不怕死的人,无论是穆斯林,还是基督徒,还是美国大兵,死亡对任何人都是可怕的。《古兰经》中有句话说:“但有喘息之物,都将尝试死亡的痛苦。”但又如孟子所言:“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所以,尽管人人怕死,但还是会有人走上战争的道路。
宗教并不是恐怖主义存在的原因,它也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方法。不要试图去改变宗教,尤其是以*治的名义、以反恐的名义,这是很愚蠢的做法。把它交给宗教学者们。据我所知,美国*府在打击恐怖主义的行动中,并不把宗教作为问题来考虑,这是非常明智的做法,否则将会使反恐陷入更加混乱的局面,并会导致严重的人权问题。
有人以“文明冲突”来解释今天存在的恐怖主义。如刚才阿德南·矶法先生在发言中说的,有人把当今恐怖主义问题视为伊斯兰与西方的战争。亨廷顿说:“只要伊斯兰仍是伊斯兰,西方仍是西方,这两个伟大的文明和生活方式之间的根本冲突,在未来将继续决定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是个形象的说法,但这并不是事实。
文明冲突是一种分析人类社会问题的历史学方法论,它可以让我们比较形象的来观察人类历史。如英国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的那段关于伊斯兰与西方的 的比喻:“在16世纪末以前,西方庆幸它对于海洋的征服,已成功地将套马索套在了伊斯兰的脖子上,但是直到十九世纪,西方人才壮着胆子把绳子拉紧。因为直到最近,过去的关于穆斯林作战勇猛的持久记忆,仍在保持西方人的谨慎和穆斯林的洋洋自得两个方面起着作用。”
这就是把一些具体的历史问题拿来做一番形象化的处理,让人们能更深刻的认识这些问题。实际上,“文明冲突”的实质是当前国际社会存在的各种具体问题。每个问题都有它的因果关系,因果链条环环相扣,你能找到每个问题的原因。我们应当找到这些原因并解决它们,而不是满足于把问题丢给一种形而上的历史比喻,就像我们不能把问题丢给宗教一样。所以“文明冲突”也不是恐怖主义的根源,它同样也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方法。
恐怖主义之所以会存在,是因为我们所处的世界失去了公平正义。说的具体些,就是当今国际秩序及某些国家*权存在严重问题。因为当今世界是由美国*府主导的,所以美国*府对问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九一一事件为什么会发生在美国?乌萨马·本·拉登在交给半岛电视台的录像中说:“基地组织最初并没有袭击美国的念头,但由于美国偏袒以色列的做法,促使该组织做出了这一决定。”这是本·拉登的回答。美国*府与本·拉登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对旧情人,从相亲相爱到反目成仇,问题十分复杂。然而美国的朋友们是否反思过,你们的朋友为什么会变成敌人?
基地组织之所以要颠覆既有国际秩序及挑战美国霸权,是因为这种秩序和霸权让他们感到不满。所以,要想战胜基地组织,必须先在我们所处的世界中解决这些问题。
历史地看,今天穆斯林世界的问题,是西方殖民主义的遗留,是一种后殖民时代综合征。穆斯林世界原有的社会秩序被打破,被西方列强划分为几十个民族国家,而这些民族国家普遍缺乏“民族”的历史基础;再加上大国对这些国家拉帮结派,对各国**扶植亲信、排斥异己,致使这些国家动荡不堪。
英国借殖民中东之机,促使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建国,导致了今天的巴以问题。如今,以色列已作为一个民族国家存在,但巴勒斯坦人至今生存权都没有。在过去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以色列一直阻挠巴勒斯坦人建国,而以色列不妥协的原因就在于美国的支持。穆斯林的共同体意识,使他们在巴以问题上产生了强烈的屈辱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人走上了对抗国际秩序和美国霸权的道路,如本·拉登和他的追随者。此时,美国不但没有反思它的巴以*策,反而凭借硬实力去打压穆斯林的这种诉求,结果导致基地组织以恐怖主义手段对抗美国。接下来则是延续十余年的恶性循环。
在巴以问题上,一些穆斯林国家*权,因为独裁专制体制,或因为世俗**统治,或听从大国摆布,压制穆斯林民意。此外,这些国家*权普遍存在腐败和经济问题。于是很多国家的穆斯林就站出来抗议本国*府,或改变国家*权。在这个过程中,国家原有的秩序被打破,而新的秩序又没能及时有效地建立起来,从而导致了混乱。
那些穆斯林民众强烈要求推翻的*权,往往是美国*府所支持的。如埃及穆尔西*府,这是埃及 个民选*府,但美国因为不喜欢穆斯林兄弟会,不愿看到一个伊斯兰背景的**上台,就支持塞西*变。埃及*方推翻一位民选总统,大规模处决穆斯林兄弟会成员,美国*府都不肯说出“*变”一词。美国*府甘愿把*注压在一个*人独裁者身上,而不愿尊重穆斯林的民意,这必然招致穆斯林对美国的反感。
为什么有些穆斯林不喜欢美国,原因就在于此。一个*人独裁*权是违背美国价值观的,但美国*府却宁可在这件事上让自己道德错乱。放任塞西推翻民选*府并支持塞西*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穆斯林世界葬送了民主的道路,葬送了和平,把一些谋求改变的穆斯林推向基地组织的路线或更激进的路线。埃及必将再次陷入混乱,而美国*府不久将会发现他们是错的。
要想解决恐怖主义问题,在打击恐怖主义的前提下,应当在国际事务以及穆斯林国家的事务中竖起正义的天平。在巴以问题上,美国*府必须一碗水端平,使巴勒斯坦早日建国,解决掉西方投射在穆斯林世界心脏的这个历史问题。
在穆斯林国家的事务上,美国*府应当尊重穆斯林民意,赢得穆斯林民心,而不是几个亲美的*客、**和独裁者。或许只有这样,反恐才有可能走向良性发展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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